308、新月
冷月中天。
轩窗滤过的寒光冷冷地映照出几道横斜的阴影,月白的光打在剔透的脸庞上,屋内的浓浊酒意绕梁不散,随意侧靠在小柜的人影脚边,是几方被踢散在地上的酒坛。
不适地浅浅蹙了蹙眉,酒后初醒,只觉一阵难言的头晕目眩,似乎连眼前昏暗的视线都在飘忽旋转,全身像是散了架似地疼,身影下意识往手边摸了又摸,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轻飘飘的空坛。
借酒消愁愁更愁。
这句话似乎不适用于易于醉酒的她。
醒时饮,醉时眠,一梦黄粱,似乎难言的苦楚,心裂的碎片全都在醉酒时分融为了一片暖呼呼的空白,割过喉咙的烈酒满是辣意与苦味,像是打翻了黄莲汁的瓦罐,咸苦交融的辛酸味,是含着泪一齐吞下的味道。
杏眸酸肿干涩,雩岑眯着眼瞧了瞧外头的天色。
已近三更。
醉酒似乎是耐受的。
初时一日,她整整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可上回睁眼时分明是黄昏,如今却不过夜便就醒了。
长夜漫漫。
雩岑吃力地扶着身旁的柜角意欲起身,双腿酸软,重物跌倒的声音与坛罐破碎的清脆声一齐响起,便听一个道迅疾的脚步声踏踏跑来,吱呀一声推门间,明亮而清晰的光线几乎照的她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在眩晕发疼的额间。
仙子!
来者声音有些慌乱,动作却是麻利,三两下便将瘫软趴在一片碎片之上的她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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雩岑张了张嘴,却乎瞬时又放弃了吐到干裂嘴角的话,她被对方半掺着靠坐在旁头的端椅上,灵灯亮起的光线将她眼睛灼得发疼,好一会儿,雩岑才适应了这般的光线。
都怪奴睡着了真是真是对不起。她穿的还是来时在人界带上来的薄衣,不若上界天丝绸韧,摔烂的碎片竟直直将她的肘臂侧侧划开一条整齐拢长的伤口,想是过于锋利,缓缓渗溢出的血直至慢了许多拍才从伤口涌出。
迟钝的神经还未感受到什么痛意,半眯着眼的雩岑便见面前穿着兰紫幽裙的少女瞬时大颗大颗掉起泪来,一脸的惊慌失措,同色的灵气运转,美轮美奂,桂紫兰碧似双飞雨燕,行云流水若紫气东来,怔愣片刻,便将她手侧的伤愈了个完全。
他也喜欢紫色,甚至连朝服帝衣都是紫的。
或许是触景生情,明明这般太过正常不过的场景,肆流的痛意却一股股从心里翻腾而起。
仙子,这
那双玉手轻轻捏着她的手腕寰转处,是一片难看的烫伤。
她没有回答。
却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躬跪在她膝头高度小脸,柔顺丝滑,眉目流转间,剪水长眸熠熠生辉。
这般之人,或许才可称之为仙子。
你叫什么名字?
言语脱口,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这问题自己却乎在这些日的醉生梦死中问过多次,对方也答了多回,却始终在记忆里飘忽不现。
我是您的奴,仙子可以为我起个名字。
那小脸似还沾着泪痕,雩岑下意识伸手拭去,继是轻轻地往后靠在椅背上,你只是你自己罢了。
之前的名字呢?
这那巴掌大小的仙颜轻轻咬了咬粉嫩的唇,那仙子便唤我新月罢。
新月?她兀自在嘴里无声咀嚼两下,赞道:好名字。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你合该是上仙了罢。雩岑不需多加探查,方才那愈伤时散发的澎湃的灵力便高上她数倍,虽不及神祗,但已比她这等三脚猫的灵力高出太多,我只是个小仙罢了。
不必如此对我毕恭毕敬的。
灵力高低,但主仆有别。那女子蹙了蹙眉,满脸的不认同。
那站起身来高挑的、直比她高出小半个头的纤细身影依旧跪坐在她的脚边,满脸的忠心耿耿:我本比您年长,仙子年轻,何必妄自菲薄。
你是木系?
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过多纠缠,雩岑随口将话题转开,木系的小仙的灵力包括她,大都呈现出不同种类的青绿,或有个别颜色相异,但方才那同系相遇的亲切感却不似作假,她却乎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的木系小仙。
奴的原身是紫参。
见雩岑满脸茫然,那女子略略垂下头来,细语解释道:仙子不知也是正常奴的家族,几万年前便被灭族了,那时仙子想来还未筑身。
族很大的族麽?
或许罢。那远黛一般的长眉夹杂着几分愁绪,却丝毫不影响面前瓜子小脸的美感,那时奴的家族曾归附于先天帝三子零郁阁下,后现天帝登位,家族数万年来被打压不断,之后族长亦就是奴的父亲,参与了那场百族叛乱,欲斩天帝于马下,却折戟而败,全族上下,最终被杀得一个不剩。
奴那时尚在襁褓,被母亲放在天河中送走,才勉强逃过一劫,而后被玉清真神收养至今,如今已然近七万岁了。
说起这个仙子那时在摇篮中时,奴还有幸曾去探望过您一回。
雩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方才轻轻叹惋一气道:你不认为我是个废物麽?
这清微府上下,如今孰敢对您不敬?那长眉闻言深深拧起,当年在背后嚼舌根的那些,之后都被尊神
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新月猛然咬了咬唇,是奴多嘴。
天枢呢?
夜已深,总管想必还在处理其他事,您要找他麽?
总管?她分明记得天枢不是玄拓身边的第一把手麽。
好几百年之前之前便被尊神解了职好似是办错了什么重要的事总之,总之如今他已然碰不得政务,尊神身边调了天玑将军来办事了。
那从我入府到今日
过了三天了。新月跪着躬身回道。
还有酒麽?雩岑眯着眼抬眸望了望那投进窗帷的月光,若无酒伴恐是今夜太过漫漫。
这
新月满脸迟疑,咬着唇小心劝慰道:醉酒伤身仙子还是莫要
拿酒来。
新月屈身俯跪着踟蹰嗫嚅半晌,终还是起身从外头拿了一坛小小的酒来。
昆仑的那封信还未回应麽?
娇小的身影径直举过酒坛披头盖脸浇喝而下,衣襟俱湿,浓烈的酒意蓬勃上涌间,雩岑半梦半醒地似是才突而想起,她醉了一天一夜后,给颦瑶去的那封信。
她已然别无可去,贸然而回,也只能给太多人添了麻烦罢了。
还未。
若死鱼般瘫在地上的小姑娘,自然未能看见光阴处,那埋在阴暗中,低着头,满脸僵硬不自然的面庞。
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到长桌前,新月咬着唇在一旁默默磨墨,她却只写了一个开头,便怔愣着僵在原地,随手丢在桌上的毛笔将那些余白,都溅上了满纸凌乱的墨痕。
像是毛笔的泣痕。
罢了你走罢。
雩岑滑坐在地上,随手拿起身侧的酒坛喝了整整一大口,喉管像是被灼烧般的疼痛,她却只是倚着墙,轻轻闭上了眼。
若零随终要杀她昆仑又有何用?
颦瑶若要保她,定会累及整个昆仑,踩着朋友的血而苟活余生她做不到。
紫参一族难道不是最好的例子麽?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雩岑突而仰颈大笑了起来,那份苦意终究绵密地化在了嘴里,明明她认为已然流干了的泪,却未曾枯竭,直至在酣畅的笑意中,转为了最后的痛哭失声。
听着哭声的新月依旧蹲坐在门前的小阶上,深深蹙着眉,强忍着推门而进的冲动,像这几日的每一天一样,守着屋里的那个人。
或许就连雩岑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所认为的,所谓醉生梦死的空白,不过是在这三日间,半梦半醒之间的胡话与痛哭。
少女的脚边,放着一包不多的首饰,或精巧或大气,颇有人族的风格情调,是在上界不多见的模样,还有一根她最为上眼的紫色玉钗,若非她那时进得快,这根钗恐怕早已被那没有理智的醉鬼掰成了两半。
可没有理智,怎会哭的那般伤心。
任何一关于旧物的触碰与回忆,迎接的只是无法自制的泪如泉涌。
那哀哀的疼,是一下一下扎在心坎最绵密之处的痛觉,雩岑醉酒的胡话断断续续,甚至拼凑不出完整的语句,可那太过伤情的模样,又分明是真实的。
你杀了我罢直接杀了我
她不知几次从她手里夺下那几乎刺进脖颈的簪子,甚至在一次的拉扯间,新月不慎瞧见她肩头那道蜿蜒没入后背深处的疤痕。
她曾悄悄在雩岑昏睡间拽着肩头的衣领往下剥了剥,却依旧看不到头。
像是要将整个人都剖开的裂痕该有多疼。
为了防止在醉酒的无意识间伤害自己,新月悄悄将屋内所有的尖锐物都收了起来包括那袋她频繁想用来自裁的首饰。
或许在雩岑清醒下,这是第一回,但这已不知是她给她治伤的多少回了。
内院向来不入女子,她身为上界极品药材之一的原身或也是她被天枢调来这里服侍的原因。
一道高大身影无声地出现,令得蹙着眉发呆的新月一下子清醒过来,慌里慌张地想跪下行礼,然对面之人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却乎呆愣了一瞬,挥袖将她跪下幅度抬起,低声道:你跟本君来。
新月呆呆地垂着头跟在男人身后。
尊尊神这是这这几万年来未曾见面超过六次,新月面对颇有好感的心上人,舌头都弯弯曲曲打起结来,赶忙双手将手里攥着的小包裹奉上:这是这是这是从仙子那是仙子的
在黑夜中依旧明亮的金色瞳孔,颇为锐利地扫到了其间最为惹人注目的紫色玉钗。
指尖擦过,男人将那包东西收在手中,残留的余温几乎令新月的心脏瞬时砰砰加速达到顶点,隐秘的心思仿若要瞬时跳跃而出,展露在对方面前。
她如何。
略略顿了顿,金色的眸光微微暗淡下来,男人的声音很低。
不太好。新月闷闷摇了摇头,今日要了七坛酒,睡了四次,闹了三回您
有没有问起我。
或许寄藏着些许希冀,又或许已然笃定将会接受失望,男人的嗓音晦暗不明。
新月再度轻轻摇了摇头。
仙子仙子醉话只提了提了随什么的奴并未听清
罢了
男人背过身,转身欲走。
尊上!
新月突而朝男人的背影扬声道。
玄拓转过身来。
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少女咬了咬唇,仙子的那封信昆仑
若您终究不见她,如今这般千年也过,她惦念着不若放她回去或许仙子还会高兴一些,不会成日这般
那封信自然从三日前出门便被男人扣押在手。
她不会走。
金色的琥珀眸在黑夜中熠熠,也不能走。
那也可以考虑少阳府青要帝君毕竟前几日才
新月。头一回从男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女激动得小脸通红,但旋即便又面若死灰地冷了下去。
本君的身边,不缺一个摆弄口舌替主子出主意的奴隶。
记着你的身份。
倏然离去的身影在须臾之后便又突而折了回来,少女希冀般地重新扬起眸来:
今日之后,将她的酒停了。
可仙子少女樱唇嗫喏。
男人深深蹙了蹙眉,似是突而想到什么,轻轻舒展了些许,又张口道:你明日告诉天枢
让他去禹馀宫将人接来。
上清真神?
不。男人檀口轻启,颇为简短地吐出两字:
浮玉。
|ω?) ??大嘎放心,这不是传统恶毒女配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