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卷·卿卿(1 / 1)

汐间集 暖汐Nuanxi 1094 字 3个月前

01

描眉点唇成红妆,凤冠霞帔结秦晋。

远处笙歌锣鼓都起了,落英铺满迢迢十里,大红轿边流苏轻颤,千丝缠绕又一碰即离,似这段乍见之欢,一场水月镜花罢了。可外头无一能晓,扬着笑要她将天花乱坠一样的甜言贺词照单全收。大抵从来如此,亦本该如此。万般愁绪翻涌,良久怔怔出神,待红盖头下的人儿发觉时,涂上蔻丹的指甲已嵌入红果。清甜的汁水打sh了她的指头,她垂眼从朦胧红纱间细细打量着手里那红彤彤的物事,後倏地握紧了平安果,力道之大连指尖都隐隐泛白。

轿子在喧嚣中稳稳停下、落地,同着红衣的新郎轻踢轿门三下,被其掀开的帘子送来一片笑语晏晏。静谧封闭的空间被灌进了几许人间烟火,相似的境况引她忍不住抬眸去瞧,果见他修长白净的手朝她伸来,恍然间与往日之景叠合──她还记得初见他那会儿。「五公主?」她踩着月白锦履,立於桃花树之上,粉白se的罗裙极衬春三月时盛开的桃花。甫至十三的小姑娘承其生母妤贵妃分的美貌,顾盼间眼波似秋水流转,掌上明珠自是明媚张扬。

见树荫下伫立一十七少年,把她攀树摘花的行径尽收眼底不说,又认出她公主身份,自知失礼,她顿感羞赧。桃花缀了枝丫,面颊染了绯红,是半阖半绽的,是含羞带怯的,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g0ng里栽着的桃花树不算太高,她只刚好高出少年郎半个个子,可攀树容易落地难,她又为着自个儿舒心遣走了左右,竟是进退维谷。正手足无措,但见树下少年轻抬手臂,把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朝她探了来。

思量半向她终是将自己交到他手上,两手相握,手心暖意沿掌纹漫至心头。她不敢牵得太紧又恐怕握得太轻,终究因而未能在落地後稳住身形,而他始终抓紧了她,在她险些跌倒时甚至虚虚揽住了她肩头。於是她这才站定,偏是後知後觉地成了他的怀中人,恰逢春风徐来惊落无数桃花瓣,纷纷扬扬之间,她抬眼不偏不倚地撞入他低垂的深邃眸子里。三两粉红落在他们身上,衣襟沾香,满眼春se,彼时时光如斯美好,以至於後来久久停滞心尖不散。

至此他便是年少的欢喜,反过来念亦然。深得帝心的五公主与广平侯幼子的婚事,正是那时定下的。

02

可怜公主年幼丧母。

有闻妤贵妃恩宠盛极一时,膝下唯一所出取小字卿卿,一降世即是怀帝最是宠溺的nv儿。後竟倾覆,贵妃含恨而终。残存的ai怜聊胜於无,怀帝将卿卿过继皇后名下,虽离了生母庇护,也不容旁人轻易欺侮。然怀帝当时为新欢苛责母妃一事到底诛心,说白了她从未释怀,不过是依着皇后的格外疼惜才得以安然无恙地长大,未曾被往事扭曲了烂漫的x子。不知傅容远後来可是也听说了她的事情,他待她几乎是挑不出错儿的。春折桃枝送佳人,夏执纸伞挡微雨;秋酿桂花醉红颜,冬煮素尘烹清茶。

卿卿将置於心尖上的少年称之温柔。

不过若要问她究竟喜欢傅容远哪处,她总是要支支吾吾地红了脸,末了答不上半句的。她不知不晓,却是无b坚定地觉着他哪哪都好,想来少时心思大多如此,她既满眼是他,自然不会瞧出他有何处不好。她印象里最深的,是中秋g0ng宴那会儿,他随着广平侯入g0ng,见她乘辇而来,便别过生父特地立於原地等她。少年一袭素衣,手执折扇,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一派君子温润。他缓缓来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顶了g0ngnv的差事牵着她下辇。

「卿卿。」他轻唤,眉眼弯弯。

再简单不过的二字,自他唇齿间吐出变得分外缱绻缠绵,忽而思及再过些时日,她便能作他的妻,脸上倏忽烫得发红。傅容远瞧见了,唇边笑意更深,可他偏是笑得纯粹无辜,似是不知缘由一般──是因《世说新语》那句:「亲卿ai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那刻她莫名觉着这该是最好的姻缘了,傅容远ai她敬她,正如怀帝曾经对母妃那般,又像怀帝待母后那样,无论如何总是好的。

03

不曾想皇后去了,就在卿卿将将要成婚之前,国丧禁喜事三月,她与傅容远的婚事就此耽搁。灵堂之上四处挂白,满目悲凉,她跪在下头感受着寒意一寸一寸地沿着她的膝间往上攀,她忽然觉得委屈,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但又被她强行收了回去。那日的天黑得特别快,她难得不讲道理拉着皇后下棋,其实是隐隐察觉了什麽。原是两个x子的人,可她竟从皇后身上看见母妃的影子,她们都是被怀帝杀si的。止不住地颤抖,b起悲伤她想自己是恐惧。

这些日子她一直没见傅容远,曾经满心满意想去接近的人渐渐疏远而未可知。直到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她才发觉记忆中熟稔的轮廓再重叠不到一块儿了,眼前之人似乎越来越陌生。她不由後退几步,真切地看见了他眸中的不解与悲痛,但她没敢再瞧,错开了目光,而後转身离去。他默默站在原地,看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亦到底没喊出她的名字。後来她终於明白,大抵他们注定是不能同行的,只能瞧着对方朝自己无法到达的地方一直走、一直走。

从欢腾的热闹间回神,隔着头上的红纱,她见那只好看白皙的手依旧伸着,在等她一如既往的回握。再看,被掀开帘子後的那一角红衣,上头绣着的是意头极好的shuangfe1燕。可惜她瞧着瞧着就瞧不清了,剧痛教她折了腰,以至於她下意识地颤着抬起手,想去牵眼前的人,末了却仍是迫使自己作罢。眼泪砸在手背上,她微微笑了笑,怪自己过於胆怯。吹奏的礼乐因变故而停,众人忽作鸟兽散。而他低着头望见苹果滚落在他的玄履边,沾满一地尘埃。

桃花树上的姑娘遥不可及,她终归没能抓紧他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