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归(1 / 1)

绣嫣(GL) 雨愿 9390 字 3个月前

吴玉霜愁眉不展,晚餐也没吃几口,没有胃口。

绣嫣坐在脚踏上,仰望着吴玉霜:“夫人是不是还在为周姐姐的病担心?”

半晌,吴玉霜才说:“我不明白。我想把姐姐接回来养病,可是姐姐说什麽也不来。”

她又在想,是不是陈氏的人不许周语林到别处去……姐姐才不敢出来?

虽然把姐姐接过来是不合礼数,但只要能救命……礼数又算得什麽?

吴玉霜的念头好像钻入了一片弥漫着雾气的si胡同,这里没有人,只有弯弯绕绕的si路。

绣嫣帮她捶着腿,yu言又止。

“你想说什麽?”吴玉霜问。

“没什麽,夫人。”

“你说吧。”

绣嫣微微低头,睫毛盖住了眼珠,吴玉霜看不见她眼睛里的神情。

“我只是又想到师父了。”绣嫣说:“师父病得快不行了的时候,她自己从歌楼搬出来了,她说不能si在歌楼里,不吉利。如果她再不走,妈妈也要赶她出去了,与其这样,不如她自己懂事。”

“……”吴玉霜一怔。

“她走的时候妈妈很伤心,但我看到妈妈松了口气。我才知道真是这样。”绣嫣说,“师父是在一间破庙里咽气的。”

“没有人接济她一下?”吴玉霜问。

绣嫣摇了摇头:“歌楼里的大家,原本就没有容身之处,她的那些客人,在她病了之後就不再登门,去求助也没有回音,已经成了气候的姐妹们嫁到了远方,等她们收到信的时候,师父已经病入膏肓,也不愿再麻烦她们。”

吴玉霜沉默着。

“对不起夫人,无端说了这麽多往事…周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绣嫣截住话头,继续给吴玉霜捶腿。

吴玉霜看见绣嫣那双平时笑笑的眼睛此时没了笑意,只是平静。

“姐姐不会有事的。”吴玉霜说。

深夜,银雪一般的月光再次照进卧房的时候,吴玉霜没有看着绣嫣的脸。

她把脸埋在帕子下面,无声地恸哭着,肩头和x口不断地颤抖,有一双手在发狠地撕扯着她的心脏,连心弦肝肠都要扯断。

绣嫣与她同塌而眠,早就感觉到了床褥的颤动,还有隐忍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ch0u泣,在黑暗中放大了数倍。

这种哭法,歌楼里的每个nv人都会。

绣嫣还以为放声痛哭是有钱nv人的特权。

绣嫣假装完全睡着,以她的经验来看,吴玉霜这种人不喜欢别人在这时候安慰她,她最好是装成什麽也不知道。

沉默的nv人,连yu的时候都鲜少吐露一字半语,在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时候,眼泪只会顺着眼眶往眼睛深处流,倒流到身t里。

吴玉霜哭得没有动静了的时候,绣嫣转过身来抱住了她。

半梦半醒之间,吴玉霜好像走在了故宅花林的小道上。

夜se很深,连月光都十分黯淡,乌云如海浪一般缓缓流动,天地之间好像什麽也看不见,但正因为黑暗,才显得格外地广阔。

浓郁的花香顺着夜风拂过她清净无瑕的耳朵,她感觉到她的手里好像有什麽。

顺着手心看去,原来她的手里有另一个人的手。

周语林穿着学生时的衣服,纯白如梨花的长裾,牵着她的手,和她一同走着。

相视一笑,吴玉霜望着周语林的眼睛,甚至感觉自己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也和她一样喜欢这里。

两人继续在沉默中前行,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有时飞来小鸟落在树枝上,轻微的一点声响,还有鞋子踩在石板上、叶子上的声音。

这是一条圆形的小道,没有头也没有尾,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可以一直走下去。

它是花开花谢的轮回,两人行走之间,桃花和李花已经开谢了数次。

她们的头发也越来越长,有时不得不停下来挽一下发髻。

再次对视,看到彼此的时候,她们居然都梳成了盘发,成为了已婚的妇人,某人的妻子。

沈夫人,陈夫人。

光洁的额头下,同一双惶惑而陌生的眼睛,像照镜子。

不知道何时放开了手。

吴玉霜再次伸出手,想要穿过黑暗去握周语林的手,却只握住了周语林放在她手心的一朵枯萎殆尽的花。

“我先回家了。”周语林说。

吴玉霜看见她的笑脸,印象中,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梳起头发的周语林露出这样舒快的笑容。

“明天见。”

清早,陈宅里传来了四声云板。

周语林病逝,时年二十五岁。

陈家的长辈松了一口气,这个不能生育也不擅长说话凑趣的nv人终於走了,别看她话不多,人可是倔强得很,想送她回娘家养病她也不去,临si之前最後一面都没有见自己的丈夫公婆,而是见了一个儿时的朋友。

陈公子去探望周语林的时候,周语林从来都不会醒来,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他。

她给他的不仅是嘴唇的沉默,还有眼睛的沉默,心神的沉默。

陈公子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明白过周语林,他们像是b邻相生的两株花草,他看着她枯萎,或许是天时不好,或许是土壤不合,他没觉得有哪里亏待过她。

未至中年而丧妻,一会亲友们过来会如何安慰凭吊呢?会不会也有身份显赫的人在内……他望着周语林的灵床,脑海里尽是一会如何应酬的事情。

丧礼c办之际,一个不被邀请的人到来了。

没有人邀请吴玉霜,甚至陈家的人在避讳着她,但吴玉霜来为好友送行。

她通身素白,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简素的银簪,没有耳饰,她身着熟麻布制成的丧服,肌肤在孝服的衬托之下仍显出一种莹白,眼睛、鼻尖和嘴唇又透出雾一样的红se,像是飞雪时节山上盛开的朱砂梅。

她走进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凛,因为她的气质和si去的周语林如此相似,乍一看还以为si者回魂。

“沈夫人,你的丧服恐怕不合礼制,你是以什麽身份来参加亡妻的丧礼?”

姓陈的男人走出来,他哭红的眼睛是用胭脂抹出来的,浮着一层稍显不自然的红。

前几天吴玉霜搅扰他的好事,从二楼丢下他的衣服,他没想到这个nv人还敢过来,而且还穿着如此不合礼制的服饰。

吴玉霜只是周语林的朋友,却穿了为亲姐妹服丧才能使用的大功。

“吴家书香门

周语林的脸就像刚刚被风吹落到树下的梨花花瓣,并没见到多少衰败枯朽之se。

吴玉霜微微怔住,她反而觉得周语林的脸seb病重的时候还要好,或许是上了妆的缘故,嘴唇上透出一gu鲜润的红。

兴许是刚才幻想的太过可怖,此时吴玉霜的心完全被周语林那如静月般的面容洗涤了。

吴玉霜缓缓在旁边跪坐下来,更近一些望着周语林的脸,只是依偎了一会。

绣嫣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当初师父过世,那凄惨的病容到现在还烙印在她的心里,那确实是si亡才会有的颜se。止歇了所有舞蹈与歌声nv人,命运、时间和病痛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容置喙的痕迹,但师父的眉头始终是舒展的,神态始终是坦然的。

绣嫣一生都不会後悔看见了师父的遗容。

师父留给她的最後遗言,没有什麽特别的话语,只是一个微笑。

对这不见天光不辨日月的世界,师父确实许多次一笑置之。

绣嫣很好地保管了师父的遗物——那个笑容。

她把它完好地留存在了自己的脸上,眉梢眼角,嘴角唇畔,在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依然漾着那个人的姿容,犹如垂丝海棠倒映在碧水中的,流离婉丽的倒影。

回家的路上,吴玉霜和绣嫣坐同一辆马车。

绣嫣给她打着扇子,圆面雪纱上青se丝线绣着几根文竹,彷佛扇出来的风都带着清爽的竹凉香气。

“绣嫣,多谢你,”吴玉霜说:“今天我头昏脑胀的,若不是你,我不一定能见到姐姐最後一面。”

“我最不会替人出头了,”绣嫣说:“可是我看不了夫人被人欺负,就算有人骂我我也要说呀,横竖有夫人给我撑腰,我不怕。”

吴玉霜默默不语,只替绣嫣正了正腰带上的假珍珠,半晌才道:“……以後还是别说了。”

吴玉霜知道,绣嫣当初并不是直接被丈夫沈荣舟买到家里来的,而是另一个富商赠送给他的礼物。

尽管绣嫣容貌出se,弹琴唱曲的技艺也十分jg湛,但沈荣舟只一心在外做生意,鲜少对nv人留心,再美丽的nv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可以交易的筹码,可以取乐的宠物,何曾会真的把绣嫣当成真正的家人来ai护?

即便是吴玉霜这样的正房夫人,对沈荣舟来说,不过是一个打理内宅、填充门面的角se。

绣嫣处境更差一些,在家中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一件香yan的货品,随时可能被转卖到别人手里。

吴玉霜是怕她得罪人,以後日子不好过。

绣嫣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说什麽。

回到家後,吴玉霜把自己妆奁里那条云母珍珠项链送给绣嫣。

六颗小珍珠围着一颗雕成贝壳形状的云母石,众星捧月着那朵浅浅的玫瑰紫se,润泽如玉,又如同月光汇聚出来的一汪散发光芒的水泊。

“好漂亮…”绣嫣对着镜子把它在自己脖子上b了b,戴上看了看,回头道:“这麽贵重的首饰,我怎麽好要呢?”

吴玉霜很少戴这条珠链,她喜欢穿素se的衣服,配饰也以简素为主,绣嫣ai穿花se衣裳,这项链配她正好。

绣嫣又把项链摘下来,放到吴玉霜手里:“我不是为了这些才和夫人好。”

她神情认真,坚决不要。

吴玉霜又把项链交回到她手上,合住她的手心:“就当是替我保管。”

淡紫se的云母和雪白的珍珠上轻轻沾染了绣嫣的指纹和手掌心的纹路,与吴玉霜留下的细微纹路融合、交叠在一起。

绣嫣收下珠链,吴玉霜稍稍安心一些。

毕竟,除了钱财之物,自己也给不了绣嫣什麽了。

说来可笑,吴玉霜竟有种付了p资的感觉,以後就算她有什麽对不起绣嫣的,绣嫣也不好发作了,这样的念头掠过吴玉霜的心底,她又暗骂自己自私卑鄙。

这珠链价值不菲,如果绣嫣以後再被卖到秦楼楚馆,这笔钱可以帮她赎身,就算不能完全抵帐,至少也给她攒下一点t己钱。

吴玉霜想,这才是她真正的意思。

周语林去世後,吴玉霜心情郁然,b往日更加沉闷。

消沉,不思饮食,晚上一夜夜睡不着,白天起来强打jg神处理家宅事务,许多事情是绣嫣帮着办、帮着拿主意,吴玉霜放权给她也放心。

绣嫣本就聪明,跟着吴玉霜时间长了,了解她的脾气秉x,公正透明不偏私,吴玉霜对她也越来越赏识。

能与小妾发展到这般地步,形同副手,吴玉霜是从未想像过的。

秋叶飘落的湖边,吴玉霜和绣嫣一起散步,吴玉霜把周语林的事情说给她听。

吴玉霜心里憋了好多话,只对绣嫣才能说得出一两句来,绣嫣也懂她。

好像随着身t的接纳,情慾的交融,连心房也打开了许多,在吴玉霜眼中,绣嫣已经成为如此不同的存在。

失去周语林的吴玉霜,极其需要另一人的陪伴,但她不想要任何亲人好友的陪伴,她x子要强,又腼腆,不喜欢在亲友面前展露悲伤,但是绣嫣…自己在床上那样难堪的样子都被她看过了,相处起来反而b较坦然。

越是思念周语林,她对绣嫣的渴求就越深,又怕被绣嫣察觉到自己的热切,也怕二人的关系因此再深一层。

她像是伸手想要触0一只正在熟睡的猫,而不愿惊醒它。

绣嫣深谙这种微妙关系的诀窍,她什麽都不会说,她是一只善於假寐的猫,温顺而安静地承受着主人的抚0,只在主人希望的时机醒来。

风起时,淡hse的落叶被风吹得颤颤而动,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树叶的雨声从高高的、空阔的秋空中传来,伴着风声包裹着两人。

她们一起闭上眼睛。

“绣嫣你看,这是诗里说的‘无边落木萧萧下’。”

“夫人我们快走,这里是低洼处,我们会被落叶埋起来的…”

“哪里会掉那麽多呢?”

吴玉霜被绣嫣稚气的话语逗得浅笑,伸手摘去绣嫣发间和肩头的秋叶。

“夫人漏了一片。”绣嫣握住她的手,一双澄静的大眼睛仰望着她。

吴玉霜上下打量:“没有,都摘乾净了。”

“漏掉了一片,我都感觉到了,在这里。”

绣嫣笑着,把吴玉霜的手放在她雪白的x脯,下面是藕白se的领口,只要伸进去,就能0到更隐密的柔软。

“……”

指尖触及到温热如玉的肌肤,吴玉霜立刻收回手,扭过头,脸上微微发烫。

绣嫣自己把手伸进领口,把刚刚趁乱塞到衣服里的秋叶0了出来:“哎呀,明明这招对每个人都管用的,到了夫人这里就不灵。”

吴玉霜回过头看她:“每个人?”

“开玩笑的,夫人当真了?”绣嫣凑近她,又露出轻飘飘的笑意。

那笑容像是属於yan春三月的,或者初夏的雨後,绝不属於秋天。

没过几日,雪白牡丹裙子送了回来,几乎像是一条吴玉霜没见过的新裙子。

绣嫣从白红双se碧桃得来灵感,想到要把裙子染成那双se桃花的样式,以掩盖被自己弄w的酒渍。

吴玉霜也终於下定决心,将素白的裙子染上胭脂红se,之前的那次是不小心,而这次则是有意为之。

没有亲眼见到那条裙子之前,吴玉霜无法想像它的实际样貌。

她见过裁缝和织染匠描画的图样,但图样终究是图样。写在纸上的文字,画在画布上的线条和se彩,只是一层浮泛在空中的影子。

吴玉霜捧着裙子,对着日光观看,布料的底se恍如轻薄细雪,肆意洒落着妃红花瓣,远看只能看到霞霓一般的桃花,而近看,桃花却与牡丹依偎、纠缠在一起。

吴玉霜看到不染纤尘的白牡丹被胭红染透,心中不由泛起一抹奇异而微妙的感觉,就像自己的肌肤、心脏也被馨香、有毒的鲜红花汁浸染。

朱砂se遁入清澈的水面,丝丝缕缕的红se如烟雾、云彩,幻化成绣嫣的吻,散发着胭脂香气的、红得过分的唇,轻柔地印在她的嘴唇与心口。

在绣嫣之前,吴玉霜也无法想像情ai的实际样貌。

只是书本上见过一些浓yan的nv怨男痴,它的颜se、味道、声音、触感……一概不知。

在出嫁前,她本以为这种感觉应该由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丈夫带给她,年少的她心中还抱有如此天真侥幸的幻想。

然而很快她知道,这只是一场单纯的苍白的幻觉。

起初她把丈夫的冷淡态度归结於自身,是自己的木讷、无趣、不善言辞令他提不起兴致,但吴玉霜也没有迎合他而改变自己的yuwang。

她也想通,世上结成婚姻者数百千万,两心相悦者并不知有几人。

沈荣舟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顶多是b其他男人多了些野心、jg明和冷漠,吴玉霜对他也并不锺ai,所以,日子味同嚼蜡地过下来,度过一个又一个荒芜的春秋。

婚姻是谎言,ai情是假说,凡是在折子戏和话本里熠熠生辉的,落到自家宅院只剩下一地j毛,满园冬雪。

就在吴玉霜已经不抱希望之时,冥冥之中又似乎得到了某种垂怜与补偿,绣嫣来到了她的身边。

吴玉霜闭上双眼,ai情的模样就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隔着层层danyan的水波看见ai情的倒影,ai情披着柔白的梨花花瓣,黎明床前的青纱帐里,ai情轻吻她的鬓发,落花纷纷的桃树下,ai情戴着她jg心挑选的鲜花,双眸中映照出她的眼睛。

每次看到绣嫣的身影,心弦被蓦然牵动。欢愉,痛楚,惊诧都放大数倍,於是她知道有情人被红丝牵系的传说是真的,因为她心里也长出了一根。

吴玉霜不禁将双唇贴吻在长裙上,吻在红与白的交界处。嘴唇感受到了细密织线的纹路,布料乾涩而柔滑的触感,感受着布料下温软的肌肤。

“呵呵…”绣嫣慵懒地笑着,纤长的手臂轻轻搭着吴玉霜的後背:“这裙子太过华贵,还是夫人穿最好看,我还是脱了吧。”说着,手指去解扣绊。

裙子拿回来後,吴玉霜没有自己穿,而是先让绣嫣穿上试试。她想,一定很适合她。

吴玉霜那双澄明如冰的眼瞳专注地望着她:“你不喜欢?”

“这是夫人的母亲亲手做的裙子,”绣嫣眼波流转:“我想,除了夫人,其她人不配穿。”

尊卑有别的分寸,绣嫣一直谨记在心,一直把吴玉霜当成长辈与主人来看待,不敢有所逾越。

吴玉霜沉y半刻,道:“我们身量差不多。”

绣嫣陷在凉软的薄被里,仰头望着吴玉霜,眼中彷佛是春风拂过的烟柳千丝:“好看吗?”

吴玉霜看见ai情穿着她最喜欢的裙子被她拥在身下,ai情的呼x1缓慢,心脏在跳动,ai情在问她,自己是否美丽。

吴玉霜握住了绣嫣的手。

转眼临近中秋,吴玉霜早早筹备节礼,绣嫣和几个管事的nv人也在帮忙。

吴玉霜照例送了她们两身新衣,又私下多送了绣嫣两身新衣和一盒头面首饰。

八月十五日清早,趁着各人忙乱,吴玉霜和绣嫣在房里自己过节。

绣嫣穿上夫人送的簇新丁香se长裙,裙子上用淡紫se掺着银线绣的四瓣小丁香花,huax里缀着白润的小珍珠,外披一层月白se臂纱,更衬得姿容可ai。

“多谢夫人,我也有中秋节礼给夫人。”

绣嫣笑得神秘,拿出一个食盒,一包手帕。

食盒打开,吴玉霜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气。

黑漆碟子里叠放着九枚圆形桂花糕,小巧jg致,上面印着月亮和兔子,旁边还有两杯桂花茶,清澈澄亮的茶水上漂浮着碎雪一般的花瓣,看起来和糕点十分相配。

吴玉霜一眼看出这桂花糕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形状和大小都有微妙的差异,外面卖的糕点大多形状和大小都是一致的。

“是你自己做的?”吴玉霜问。

绣嫣微微脸红,低眸道:“初次学着做的,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喜欢。”

吴玉霜尝了一块,糕点的质地细腻,虽然香气浓郁,味道却是很清淡的甜味,并不会腻,b很多在外面买的更美味。

“夫人请喝茶。”绣嫣又端起描画着金h菊花的茶杯。

吴玉霜又饮了一口桂花茶,微温而清新的花气令人jg神格外清明。

“这样的手艺,开茶水店、糕点铺也会有许多客人吧。”吴玉霜说。

“夫人太抬举我了,”绣嫣笑道:“这还是偷偷试了好多天做出来的,夫人不嫌弃就好了。我才不要开店,我只做给夫人一个人吃。”

说着,又把头靠在吴玉霜的肩膀上,柔滑的头发贴着她的衣襟。

吴玉霜拿起一块桂花糕,给绣嫣吃了。

“对了夫人,还有这个…”绣嫣从手帕里又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香囊。

吴玉霜低头看去,不禁莞尔。圆形的香囊如同一轮满月,霜白的底子上绣着两朵牡丹,既是并蒂成双之意,又不太惹眼。

绣嫣很会投其所好,既然吴玉霜的母亲送她那条裙子是白底牡丹,这八成是用了吴玉霜最喜欢的颜se,最喜欢的花,仿着这样的颜se纹样不会出错。

吴玉霜也确实最喜欢这种若隐若现的纹样。

“如果只送糕点和桂花茶,夫人吃过之後或许就忘了,”绣嫣一双眼睛笑盈盈的,透着些得意:“再送香囊,夫人看到香囊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想你做什麽?”吴玉霜突然有意逗一逗她。

绣嫣果不其然红了脸,只把头埋在吴玉霜x口,笑着不说话。

“…不会忘。”吴玉霜说。

“我知道,b起夫人赠送的礼物,我的礼物不算什麽…”绣嫣喃喃道。

“亲手所制,心意更珍贵。”吴玉霜说:“千两金,万两银也买不到一分真心。”

绣嫣暗暗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侍nv传话:“夫人,老爷送的中秋节礼到了,已经抬到院中,等待夫人清点。”

“我知道了。”吴玉霜淡淡道,也并没起身,又吃起绣嫣做的糕点来。

沈荣舟在外做生意,逢重要节庆也会送礼回家,不过应个景,免得被外人说夫妻不和。

“老爷送来礼物,夫人要去看吗?”绣嫣问。

吴玉霜摇头:“一会让夏妈妈清点入库吧,再找出几件好的送你。我就不看了。”

吴玉霜早就知道,沈荣舟送她的礼物都是他派身边的管事去选的。既然都不是亲自所选,她又何必亲自去看?

她也会让人去给沈荣舟选一份节礼,再代回一封家书,夫妻之间的礼节也尽到了。

今天晌午吴玉霜要回娘家吃饭,晚餐再去婆家吃,侍nv昨天就打点好了行装,现下又查验一遍有没有缺漏,特别是要赠送的礼品。

“夫人,今天真的要我一起去?”绣嫣搭着吴玉霜的手,似乎还不太相信。

吴玉霜点了点头。

昨晚吴玉霜和绣嫣说了,要她跟自己一起回家,再去拜会沈家公婆,绣嫣还以为吴玉霜只是一时宽慰她,没有当真,没想到夫人并没改变主意。

“我只是老爷的小妾,与吴家攀不上亲,沈家那边也必定是把我当外人看待…”绣嫣秀丽的手指绕着头发:“夫人虽是好意,我却不敢领受。”

绣嫣的身份十分尴尬,在哪里都是外人。

“我守在这里过中秋也很好,等夫人回来了,就可以一起拜月。”绣嫣笑道。

吴玉霜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温玉一般的笑意:“我想让你见见家里人,也想让她们见见你。”

绣嫣的身份低微,歌nv出身,又是妾室,难免遭到身边人的轻视,吴玉霜想要把她带在身边,过中秋节这样的大日子也带她一起去。

只要她看重绣嫣,那别人就不可以轻视绣嫣。

绣嫣聪明又会做人,倘若可以取得家里人的欢心,对绣嫣来说也是另一层保障。

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左右,终於到了吴家。

绣嫣扶着吴玉霜从马车上下来,侍nv帮她们拿着包袱,吴家的亲眷们走出门来迎接。

只见两个nv人穿着打扮相仿,吴玉霜穿青莲紫se的长裙,绣嫣穿丁香se,看着倒很像是一对姐妹。

“这位是绣嫣,我的好友,家住得很远,所以今天带她来过中秋。”

吴玉霜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亲友。

绣嫣向众人行礼问安,举止得t,又为众人奉上见面礼,见面礼自然也是吴玉霜一手筹备的。

“真是难得的美人,生得这麽标致,”吴玉霜的母亲温雁见了绣嫣十分喜欢,握着她的手:“可惜今天不知道你来,没有带见面礼。”

说着,便命侍nv去采买见面礼。

别人见吴玉霜对绣嫣很好,也对绣嫣十分客气。

饭後,母亲温雁打点了一些节礼,托吴玉霜晚上带到婆家,把节礼交给nv儿时,母nv两个在房里说话。

“今天来家的绣嫣,我看你们关系很好,她就是沈家新纳的妾室?”温雁问。

“是的,她十分敬我。”

“她可讨丈夫的欢心吗?”温雁问:“生得这麽美丽,人看起来也机灵…也很年轻。是何家世呢?”

吴玉霜苦笑道:“他只知道出门做生意,何曾有心思放在nv人身上。绣嫣家世不高,人是很好的。”

温雁闻言,只是沉y。

“虽说nv婿常年不在家,可终究还是会要孩子,你若不抓紧,再让她占了先,娘只怕……”温雁面露担忧之se:“怕她会越过你去。”

凡是男人没有不ai美人的,这绣嫣又年轻漂亮,能说会道的,吴玉霜嫁过去都七年了,也并未生下一子半nv,一旦妾室有了孩子,温雁只怕自己的nv儿会落於下风。

吴玉霜说:“绣嫣对我很好,就算她有孩子,这一点也不会变。”

温雁叹了口气:“霜儿,知人知面不知心,真到她对你变脸的那一刻就晚了。还是早备生育,万一她先生下孩子,你就以正妻的名义,将孩子接到身边来抚养。”

“…”吴玉霜也轻轻叹气。

情知说不过母亲,也知道母亲是真心为自己打算,只得表面上敷衍几句。

如果绣嫣有了孩子…吴玉霜心想,丈夫不在家,也是她们两个人在养。

从吴家出来,吴玉霜和绣嫣又坐上马车,赶往沈家。

路上,绣嫣脸红红的,席上多吃了几杯酒,轻靠在吴玉霜的身上,握着手。

手心热热的。

吴玉霜担心她累了,便说:“要不要先回家,我自己去沈家也好。”

绣嫣摇了摇头:“我没醉,我很能喝的。”

她笑道:“从前的中秋节,向来都是客人们吃饭,我和姐妹们坐在旁边弹唱,不过是为别人应景陪衬罢了,没想到如今,我也能上桌吃饭,还要多谢夫人…”

“依我看,应景陪衬也有好处,”吴玉霜道:“有时候,坐在桌上的也难熬。”

去沈家过中秋注定不会安宁,吴玉霜心知肚明。

从刚嫁过来的

不多时,沈家的亲眷陆续都到了,沈荣舟的兄弟姐妹也带了孩子来,沈家公婆抱了孩子,神se才好些。

祭祖後开宴,蒸了一大篓螃蟹,蟹膏肥满如油,玉盘里摆着h澄澄的、饱满的柿子、甜香的栗子糕,每人一碟月饼,水晶碗里盛了石榴、葡萄。

“多吃呀,玉霜。”

席间不少敲打吴玉霜的言语,一张张吃饭的嘴,嚼起别人的痛楚来也津津有味。

绣嫣知道这里并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却也为夫人说了许多好话。

吃过饭後,公公婆婆把吴玉霜单独叫到屋子里,端出一碗灰浊的药汤来。

“玉霜,这是我向一个名医求来的方子,是帮助nv子有孕的,你喝了它再回去。”沈老夫人说。

“娘,之前喝过一次,也并没见效。”吴玉霜接过药碗。

药汤里漂浮着细沙一样的灰粉,不知道是些什麽。

“药方不一样,这次的灵。”沈家老爷说。

“爹,我想看看药方。”吴玉霜说。

“药方没留下,药是现成的……”沈家公婆有些失了耐x:“辛辛苦苦找来药给你调理身子,我们还能害你不成?你不喝,我叫绣嫣过来喝了,这药金贵得很。”

吴玉霜喝下药,微微皱眉,只觉得有些微苦,口感很涩,说不上来是什麽味道。

直到亥时三刻家宴方散,吴玉霜和绣嫣走出沈家上了马车,两人双双松了一口气。

耳边的喧嚣终於消散,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和声音。

两人默默无语,对视片刻,绣嫣才道:“…夫人真是辛苦。”

说罢,她又抱住吴玉霜,像猫钻进主人的怀抱。

“我也习惯了。”吴玉霜轻轻抚0她的长发:“今天都没好好看看月亮。”

“那一会回家,我陪夫人赏月。”绣嫣笑道。

马车内烛光昏暗暧昧,越来越衬出绣嫣那秀长眉尾,浓黑眼睫,还有荔红的双唇。

恍惚之间,绣嫣轻吻着吴玉霜的唇,嚐到了淡淡的苦涩气息,像是药气。

“夫人喝了什麽药?”绣嫣问。

“何曾喝药?”吴玉霜用指节抵在嘴唇上,“兴许是沈家的茶水苦。”

绣嫣没有说破,只从包袱里取出点心匣,取出柑橘蜜饯给夫人吃。

车内弥漫着清新甜香的气息。

半晌,绣嫣掀开马车的窗帘,小巧的圆月映照在方形的小窗口里,如同一面小尺幅的清丽画作,美丽得不似真实。

今天的月亮很圆满,银辉洒满了回程的道路,吴玉霜和绣嫣共赏清光。

看着月亮的时候,什麽事都可以不去想,暂时将烦恼思绪抛在脑後…

吴玉霜恍然发现,望月时就好像和绣嫣在一起的感觉一样,都能令人忘却、令人宁静。

世间美好之物大抵都是如此。

满月悬挂高天,可望而不可即,绣嫣却近在身边,只要看到她,似乎心里一切苦都消弭无踪了。

马车行驶到家宅切近,附近的湖上游着几艘游船画舫,有的船上站了几名伶人,在弹唱戏曲,有的船上立着几个木偶,在演水上傀儡戏,有的船上则在放焰火,热闹非凡。

“夫人你听,烟火的声音。”

绣嫣坐在车内,已经听见外面隆隆的烟火声,有如雷鸣。

她掀开帘子,与夫人同看。

中秋的夜空原本便不寂寞,高悬的圆月之下,遍布着芸芸众生的祈拜和许愿。

烟火从船上升起,绽放到高高的、触碰不到的苍穹。

於是顷刻之间,凡俗土地上看不到的花朵在天上绽放开来,冷蓝的花枝,玫瑰紫的花瓣,青如剑芒的光弹……以火se与光华塑造出的花形交叠错落,像是有一位技艺绝世的神nv绣娘在飞速绣着这匹巨幅的夜之彩锦,或者一位丹青圣手在蘸取仙草灵花制成的颜料,肆意描绘着这幅变幻无端的画卷。

每一刻看向天空,那画卷都已经截然不同,犹如变幻不息的命运。

吴玉霜从前不太喜欢看烟火,总觉得没什麽趣味,开得再绚烂都会消弭无踪,一切都只不过是眼前的梦幻泡影。

但现在,她从烟火里看到了她和绣嫣的相遇。

那些不断盛放的耀眼的光华,吴玉霜彷佛能感受到它在天空中散发出的灼人热度,她想起和绣嫣在枕畔缠绵的时候,她的灵魂、身t里也绽放过b这更加绚烂、滚烫的烟火。

消隐的烟火在空中留下浅灰se的模糊烟痕,又被其他光芒遮挡、混沌在一处。

焰火总有完全燃尽的那一刻,然後夜空就会重新回归平静,或许到不了翌日清晨太yan升起的时候,万花竞放的痕迹就会完全消失。

短寿的、注定无法留住的美丽,她和绣嫣之间的感情和yuwang也是如此吗?

她们的感情会在何时、何处熄灭殆尽?

吴玉霜转头看了看绣嫣。

绣嫣正仰着脸,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各se烟火的明灭,她的眼睛就像是镜珠一般清亮,吴玉霜从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无论是快乐、悲伤、感慨……统统都没有,这些烟火的光亮就好像是触碰到了眼睛的湖面,只是寂然地在里面盛放着。

绣嫣在想着什麽呢?

看着绣嫣的眼睛,吴玉霜突然感觉到无b的孤独。

她握住绣嫣的手。

身边人都在注视着烟火,没有人留意她的动作,所以吴玉霜也侥幸大胆一回。

烟火是很好的东西,不仅仅是漂亮,而是……

不拘是谁掏钱买的烟火,也不拘是谁放的,在烟火飞上天空的刹那,所有人都能观赏、享受到同样的美丽。

就像绣嫣,明明是沈荣舟的小妾,可是吴玉霜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先一步沉醉在绣嫣的美好之中了。

把烟火据为己有的方法大约是没有的,就连买下烟火的人,得到的不也只是一地灰暗破碎的纸片吗?

如果真有方法,自己又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回到家後,吴玉霜坐在榻上捂着x口,眉头微微皱着,头也有些钝痛。

“夫人怎麽了?”绣嫣关切地问:“是不是心口疼?”

“…无事,兴许是螃蟹吃多了,有些想吐。”

吴玉霜心知是晚餐後喝的那碗药不对,并没有告诉绣嫣。

侍nv和婆婆们也慌了,找药的找药,接水的接水,又有人端来醒酒汤。

“我去找大夫来。”绣嫣着急,就要出去。

吴玉霜握住她手腕:“不必,只是有些头晕。若叫大夫来,传出去,外人也以为我病了,倒闹大了。”

绣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急躁了。

“你陪着我就好了。”吴玉霜说。

深宅幽处,静夜里灯烛明照,绣嫣一直在旁陪着吴玉霜。

吴玉霜只觉得肺腑熬煎得厉害,有一团无法下咽的浑浊之物梗在x口,她吐了一次,又喝了些调治肠胃的药,这才觉得好些。

“咳咳…”

侍nv端来清茶为夫人漱口,又有人把hui物端了出去。

“夫人可好些了?”绣嫣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吴玉霜的唇角:“还难受吗…”

她的眼角眉梢都露着担忧,心疼地微微蹙眉,有些慌神的样子,吴玉霜看到她的这副神情,心里竟然获得一丝满足,宁愿自己病得再重一些,让绣嫣的痛惜更多几分。

吴玉霜点了点头,对其他下人道:“都回去歇息吧。”

屏退了所有侍从,寝房内只剩下妻妾两人。

绣嫣略一思索,又把自己做的桂花糕拿出来,白天并没有吃完,还剩下了三块。

“夫人刚才把晚餐都吐了,若还有胃口,吃一些这个吧,免得夜里饿了。”

“你总是事事都能想到。”吴玉霜浅笑道,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这些小事,红砚姐姐她们也一定想到的,只不过夫人更喜欢我,才显得特别了。”绣嫣笑道。

“哦?那你说,有什麽是她们想不到,只有你能做的。”

吴玉霜说着,温静如秋水的眼睛看向绣嫣的双眼,绣嫣也看向她,眼神在空中一触,像两只灵巧的蝴蝶在空中牵缠一瞬,引起心池涟漪。

绣嫣微微垂眸,眼眸流转,红唇上染了意味深长的笑意:“要我说…”

吴玉霜也低垂着眼,手指缓缓绞着软薄的素白手帕,手帕好像一团云雾或浪花,在指尖默默翻腾。

“我会弹琵琶,唱曲子。”绣嫣含笑道。

“还没听你唱过呢。”

“夫人想听吗?”

吴玉霜点了点头。

“已经入夜了,不如明日再唱。”绣嫣笑道。

吴玉霜摇了摇头。

她小时候听话惯了,每日循规蹈矩,偶尔也想任x一次。

“好,我去拿琵琶来。”

绣嫣取来自己的琵琶。

一把上好的花梨木琵琶,背板上用螺钿贴着流云一般的花朵,琴头上雕饰着鎏金紫燕,这把jg致的琵琶是绣嫣的上一位主人所赠,因为音se上好,绣嫣还没卖掉它。

绣嫣坐在床边,先握着弦轴调了调音调,然後戴上义甲,手指弹挑几下,轻柔缥缈的乐音就顺着指尖流淌而出。

“你不问我要听什麽?”吴玉霜问。

绣嫣浅笑道:“我弹的这一段夫人一定喜欢。”

说罢,绣嫣款弄冰弦,弹了《牡丹亭》惊梦一折。

她有意压低了乐音,手指上的动作小而轻,乐音如同月光下的清浅溪流,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朦胧迷离,就像是从梦里传来的声音一般,又像隔着细纱透露出来的暗香,连烛焰也没有惊动。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绣嫣唱起了步步娇,吴玉霜一听便已如醉如痴。

“你道翠生生出se的裙衫儿茜,yan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ai好是天然…”

吴玉霜喜欢牡丹亭。

绣嫣之前注意到吴玉霜床前放着两本常看的书,都是胭脂se的封面,一本《牡丹亭》,一本《西厢记》,写的都是情之所至,为情而生,为情而si。

吴玉霜表面上冷静淡然,但心中却蕴藏着血与火一般炽烈的情念,绣嫣是这样揣摩的。

牡丹亭中的小姐杜丽娘於梦中见到自己的意中人,现实触手可及的世界於她而言不过是jg致的牢笼,朽败虚假的幻象,她的情思绮念则流淌成了一条隐秘的、甘甜的河流,氤氲着浅红的玉光,一直注入到梦境的湖泊中去。

那意中人是这河水凝聚而成的一缕幽魂,是她如nv娲般洒泪成珠落在地上立起来的人,剔透,完美,每一滴血每一滴泪都与她联结、共振。

一曲终了,吴玉霜如梦初醒。

“绣嫣,你是我梦里的人吗?”

如果是梦该有多幸运,这样再也不会担心失去你。

如果是梦该有多不幸,这样真切的美好都未发生。

绣嫣放下琴,对吴玉霜说:“夫人只把我当成梦里的人吧,我也会把夫人当做梦里的人。”

如果是梦里的人,吴玉霜会对她做什麽……?

吴玉霜缓缓抱住绣嫣,吻上了她的嘴唇,绣嫣顺从地抱住她,只是任她动作。

近似於试探地亲吻过後,吴玉霜又向下吻去,嘴唇近乎耳鬓厮磨地落在绣嫣的脖颈。

温热的身t贴合在一起,吴玉霜听见绣嫣的呼x1声变了节奏。

绣嫣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雪白的、沁着香气的柔软肌肤,她以一种被享用的姿态接受着一切,一道被品尝的佳肴,绣嫣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关系中的位置。

然而出乎所料的是,吴玉霜却在近乎讨好似的亲吻着她,似乎是在0索怎样才能让绣嫣也得到快乐。

绣嫣几乎不敢相信吴玉霜在做什麽。

从前都是她在取悦主人,被主人玩弄,但这一次…吴玉霜似乎在取悦她一样。

吴玉霜对待丈夫都不曾如此有心,她笨拙与生涩地抚0着绣嫣的腰肢,观察着绣嫣的神情和反应,却发现绣嫣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吴玉霜的脸颊更红,绣嫣在电光石火之间明白过来她想做什麽,於是扭过头,将吴玉霜的手放在自己x前。

吴玉霜0到了绣嫣的心跳,鲜活温热,跳得很快很快,绣嫣闭着眼睛,x口起伏着,她不敢看夫人的眼睛。

如果是梦里,她也会ai她。

剥掉主人和仆人的外衣,将妻与妾,高与低,贵与贱一并抛落。

更加ch11u0地相见。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你道翠生生出se的裙衫儿茜,yan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ai好是天然。”——汤显祖《牡丹亭》

绣嫣的嘴唇和x口是滚烫的,但她的指尖冰凉,指节僵y。

她的x部以上隐没在y影里,像一枝静夜月影里的绯红芍药。

在月光即将蔓延过来的时候,吴玉霜倾身吻了她。

吴玉霜看到她仰望着自己,她从来没见过绣嫣露出这麽迷茫、又有点看不透的眼神,该说是悲伤吗…可是眼底又泛着触动,sh漉漉的。

矛盾,复杂,绣嫣那美丽的眼睛宛如一座幽深的迷g0ng,一洞漆黑的水井,吴玉霜看了一眼,连自己也坠下去了。

绣嫣将头埋在吴玉霜的怀中,感受着那如月光一般凛冽而乾净的气息。

她伸出手,带着吴玉霜的手伸进亵衣,无声地抚0着自己的身t。

呼x1声、心跳声纠缠在了一起,吴玉霜的ai抚如同凉柔的清辉,而绣嫣的身t是从未被任何光芒照耀过的荒凉的幽谷。

身t发肤受之父母,绣嫣自出生起没见过父母是谁,只jg心养护皮相骨r0u,白润细腻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年轻而富於诱惑,最初收养她的歌楼掌柜说,若不是看她是美人坯子,早把她丢出去自生自灭。

绣嫣看见过被丢出去的孩子,孩子会被打断手臂或腿,上街乞讨,或许哪一天就彻底消失不见。

绣嫣是歌楼里最用功的孩子,也是最成气候的一个。

被这副身t折服的人不少,绣嫣也早就习惯了用身t来打交道,没有人ai她的灵魂,没有人ai她的心,这没关系。

她也早就不为任何人所动,有人对她山盟海誓,又背叛她,将她转手送给别人,绣嫣一点都不会伤心。

因为她从未付与真心,所以没有背叛,只有改变主意,仅此而已。

人会改变主意是最常见不过了。

绣嫣不太记得自己被转卖多少次了,大概有十一次,或十二次,遇到的主人有好有坏,吴玉霜是对她最好的一个。

但不会是最後一个。

绣嫣感受着吴玉霜嘴唇上的温度,不知道为什麽,这个nv人给她的感觉很特别,吴玉霜吻上来的时候,自己总有种莫名的心痛,心口涩涩地疼。

“绣嫣,为什麽哭…?”吴玉霜用手指轻轻擦着绣嫣脸颊上的泪水,她停下来。

绣嫣想要让眼泪停下,但眼泪只是往下流。

夜深,吴玉霜抱着绣嫣盖上被子,吹了灯,屋子里只有朦胧暗昧的清光。

窗外下起一场秋雨,细雨如丝线打在树叶,迸散成更小的雨珠,绵密的声音透过纱窗传入耳中。

吴玉霜没有睡着,她听着雨声,心里想着绣嫣今晚的神情,想了半晌,又想到一场秋雨一场凉,过年的时候沈荣舟就要回家来了,时间过得真快。

如果这个男人si在外面就好了,或在外面安家,永远不再回来。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吴玉霜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就猝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如同一道无声的闪电,又像是夜里墙上闪过的一道莫名的影子。

她从来没想到过这麽出格的事情,倒把自己吓得有些不安起来。

“芊儿…”

吴玉霜听见怀中的绣嫣轻唤了一声,像是说梦话。

“芊儿”这个名字她没听绣嫣提起过,是她师父的名字吗?或是她的一个姐妹…

吴玉霜把绣嫣抱得更紧,轻轻安抚她的後背:“绣嫣,怎麽了?”她的话语轻得只有气息的声音。

“芊儿…你在哪里……”绣嫣呢喃着,皱着眉,很焦急的神情:“看不见你…”

吴玉霜握住她的手,温暖一时聚拢在两人的手心和指尖:“…我在这,别怕。”

绣嫣这才不挣扎了,眉头也舒展开,在吴玉霜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像一只累极的雨燕。

天气一日日转凉,吴玉霜却觉得今年的秋冬月份b往年更暖。

心里不冷。

闲了时,绣嫣和吴玉霜就坐在床榻上,一起做些针指。

炭火烧得热热的,炭炉偶尔发出的细小声响使夜晚更添几分宁静,烛台上的红烛积蓄着胭脂蜜一般的蜡油,yu落不落。

这些红烛还是吴玉霜出嫁之前买的,做工很好,蜡质均匀红腻,烛身上还刻着一对鸿雁,平时就搁在嫁妆箱子里,成亲时也没有用到,现在点起来倒是很好。

绣嫣拿来棉布、棉絮、彩se丝线,给夫人缝制过冬时候要用的小物什。

暖帽、手套、项帕、暖袜…

纹样就选夫人喜ai的银雪柳和菩提叶。

“没想到你很擅长缝制这些。”吴玉霜凑过身去,抚0暖帽上细密的针脚。

绣嫣愣了一瞬,又笑道:“之前试着做过,自己做的b外面买的省钱,又暖和。”

吴玉霜从绣嫣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伤感。

她立刻意识到,绣嫣做过这些东西,但未必是做给自己,可能曾经做给另外一个人。

芊儿……

她的心头又回想起这个名字,但她没有问绣嫣这个人是谁。

少顷,侍nv端来两碗银耳雪梨汤,香甜的气息从碗里升腾而起,烛光的照耀下,银耳像是绽放在水中的某种晶冻一般的花朵。

绣嫣看了一眼,又继续做着手里的生计。

吴玉霜伸出手,将绣嫣手中的针线拿了过来:“歇一歇,做久了眼睛痛。”

“…是,夫人。”绣嫣下了床,端过一碗银耳汤,坐在吴玉霜身旁。

她舀起一勺,轻吹了吹,尝着不烫才递到吴玉霜唇边。

吴玉霜喝了,也照她那样,喂她喝一勺。

“绣嫣,你知道我已经不把你当成妾室看待。”吴玉霜说。

绣嫣神情懵懂地望着她,眼睛就像一只小羊的眼睛,温驯地等待着主人的发落。

温润而微微摇曳的烛光下,绣嫣清柔的眉眼里又透出那种天真的神se,遮掩住了最深处的那层玩味和好奇。

不把她当成妾室来看待,那麽会是什麽呢?

静默中,滴漏的声音与烛火声交叠在一起,绣嫣眼波流转,心中早有答案。

绣嫣说:“夫人是把我当成……”

她略微停顿。

吴玉霜浅se的嘴唇微启,说出了一个词:

“妹妹。”

“妹妹。”

两人异口同声,几乎是同时说出,并无先後。

绣嫣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之se,吴玉霜也觉得两人太过默契,好像绣嫣经常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麽。

究竟是什麽时候,自己亲手把窥见心室的窗户钥匙给了绣嫣?绣嫣只消捏住那亮白如银的jg细钥匙,轻轻旋扭,窗锁打开,吴玉霜的心事就如镜中之物一般一览无遗。

“是亲妹妹还是情妹妹?”绣嫣笑颜莞尔:“夫人待我就如同亲妹妹一样好。”

“亲”与“情”,读音实在是很像的,吴玉霜一时没分清绣嫣说的是哪个字,却没有寻根究底。

“还叫我夫人吗?”吴玉霜问。

绣嫣又笑,轻轻拿起缝好的一只月白云锦手套:“姐姐试试合不合手。”

吴玉霜伸过右手,绣嫣捧着她的手,为她戴上手套。

丝缎轻暖,如同流水一般覆过手心、手背、指节、指尖……贴合在皮肤上。

吴玉霜从小到大戴过许多手套,甚至出身g0ng廷的绣娘与裁缝为她做过手套,但是除了母亲的,其他人制作的手套没有一副能与绣嫣做的相媲美。

这副手套贴合得就像是从手上剥落下来的肌肤,现在又重新回到手上一样。

吴玉霜轻蜷手指,行动之间也没有滞涩之感。

“绣嫣,你的手艺这麽出众,哪怕是为王官贵戚裁衣制物,也是千金难求吧。”

吴玉霜很少这样直接夸赞别人。

绣嫣笑道:“姐姐太过誉了,姐姐的手我天天握着,尺寸自然了熟於心,别人可不能做到这样。”

由於天气转凉的缘故,绣嫣也回自己房间拿一些保暖的衣物过来。

原本她的卧房离吴玉霜的卧房很远,自从她与吴玉霜同住,就不经常回自己房间,大约半个月回去一次。

绣嫣每半个月都会亲自回去打扫自己的睡房,她本就是地位低微的小妾,并没有下人供她使唤,这倒正中了绣嫣的下怀,她也不喜欢有人随意进入自己的房间。

只要她出门,房间都会上锁,这也让绣嫣平添了几分神秘,其她侍nv、婆子和小厮们不禁纳闷,绣嫣是不是在房间里私藏了些什麽,也想要探知她的底细。

“她房里一定藏着夫人赏给她的金银首饰。”侍nv喜月说,“每次隔着窗缝去看,她都躺在床上数钱。”

“不知道是怎麽笼络住了夫人,我可也想学学,”贴身侍nv红砚说:“从前也有不少人想要亲近夫人,都想得些好处,但夫人那x子…冰山顶上的石头也b她容易焐热,现在更好了,夫人都不用我们近前伺候了。”

“目前都是绣嫣姐姐在侍奉夫人,我和姐姐们也都得些清闲,还能做些针线活送出去卖钱,不也很好吗?”小丫头翠巧笑道,却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响,她连忙看了一眼:“嘘,真是背後不能说人,她来了。”

绣嫣走到自己房门前,0钥匙打开了门锁。

正要回身关门的时候,一道青hse的身影迎面扑了过来。

“绣嫣姐姐!”翠巧笑得灿烂。

“哎呀,吓我一跳,怎麽突然到这里来了?”绣嫣定了定神,笑问。

“我扑蝴蝶呀。”翠巧仰望着她:“飞到姐姐屋子里去了,一定是姐姐的屋子太香了呢。”

绣嫣忍俊不禁:“真的?我可没有看见…”

两人边说边走,绣嫣把翠巧让进了自己的房间,给她烧水沏茶。

“姐姐好久不来这了,近来都和夫人在一起吗?”翠巧拿着扇子,帮忙扇茶炉子,鲜甜的花果茶的气息顺着炉子冒了出来。

“嗯,夫人博学多闻,我跟着夫人也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绣嫣从木箱中取出几件厚衣服,放在床上的包袱里。

“姐姐的衣裳真好看,上面都有花,怪不得蝴蝶会飞进来。”翠巧又去看她的衣服,伸手0了0绸布上绣的鲜红的扶桑花。

重重的红线秀出浓浓的扶桑花se,丽se泼洒,花瓣微皱,金h的花蕊又如同满天星似的绽开,极尽娇颜媚se。

“我也喜欢这种花,yan丽,人们喜欢看,这种花就能活得长一些。”绣嫣说。

“嗯…可是,”翠巧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如果是这样,岂不是每个人都想摘来把玩,花怎麽能活得长久呢?”

绣嫣一愣,又笑道:“也是,这样看来,还是青翠的草叶更得长久。”

“哇,那是什麽?”翠巧眼尖,突然看见绣嫣的枕头旁边有一只很结实的木匣子,用枕巾盖着。

绣嫣看了那匣子一眼,说:“也没什麽,一些从前的东西罢了。”

“是姐姐的首饰盒吗?我想看…!”

翠巧向前伸出手去,绣嫣却趁势往翠巧的腰侧轻挠了一下:“呵呵,越来越顽皮了…”

“哎呀,姐姐坏…!哈哈……”

翠巧怕痒,倒在床上扭动着躲避绣嫣的手,又找出空子来一翻身把绣嫣也扑倒在床上,用手去轻挠她的肚子:“姐姐也嚐嚐这个!哈哈哈…”

“别闹,呵呵…”绣嫣抵挡着,也不曾认真跟她缠斗,只是笑道:“快起来吧…”

清脆的笑声如同呖呖莺语,门窗如何能够挡住,隔着院墙都能隐约听见。

吴玉霜踏进院子之後,就听见绣嫣的屋子里传来了昵笑的声音,一听就是两个人。

她不声不响走到门前,将门推开,就看见一个穿翠绿裙子的小丫头正扑在绣嫣身上,两人正在床上玩笑。

绣嫣的头发也些微凌乱,笑得两颊泛红,翠巧抓着她的腰,看见夫人站在门口,连忙连爬带滚地下了床。

“夫人…”翠巧低着头,小声请安。

“在吵闹什麽?”吴玉霜面如清月,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最终目光还是落在绣嫣身上。

绣嫣很快起身,略理了理衣裳和头发,也走到吴玉霜面前,轻轻握了她的手:“姐姐,方才翠巧进来喝茶,一时说到好玩的事,就…”

“夫人,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翠巧急忙认错。

“更放肆,”吴玉霜斥责她道:“绣嫣还没说完,你怎敢就开口求饶的?去,到夏婆婆那里领罚,把《孟子》离娄篇抄五遍。”

翠巧吓得只望着绣嫣求饶。

“姐姐先坐下,”绣嫣扶着吴玉霜坐在桌前,为她斟茶道:“小事一桩,也值得姐姐这样动气,那真是我该打了,姐姐打我两下好不好?”